崇明旧俗——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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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丧,在崇明地区俗称为报死,这是人死后料理丧事的一个必要程序。
所谓报丧,一般意义来说,就是把逝者的死讯发布出去,让大家知道本家有丧,近日需要料理丧事。这种发布,有本家亲自告知的,也有派专人告知的,还有通过竖幡杆、请鼓手牙装吹奏哀乐等方式来告知的。特殊意义上,是指亲自上门或专门派人前往有关亲眷人家告知死者的死讯以及丧事料理的安排,如告别仪式的时间和大殓的时间。崇明话中,告别仪式叫送烧床柴,大殓叫入墓(音同“热麻”)。
需要本家亲自前往报丧的,一般都是至亲。如父亲或母亲过逝了,当儿子的,要亲自上门告知舅父母或姨父母,告知伯父母、叔父母等至亲。告知时,要双手扶住长辈的肩膀,腿微屈、腰微弯,行折长辈礼,表示自己的未能尽孝和悲哀与无奈之情。
需要本家派人前往报丧的,大多是平常有人情(“情”字,读同“银”音)来往的老亲或远亲。同样是把死者的死讯以及丧事料理中的送烧床柴和入墓时间告知他们,请他们前来参加丧礼。崇明话中,前来报丧叫请吃素饭,参加丧礼不叫奔丧,叫吃素饭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家庭主妇前往参加丧礼叫吊孝(“孝”字,读同“化”音)。
邻里间的报丧,没有专门仪式,死者的死讯主要靠邻里们的相互传递和幡杆木头或鼓手牙装的哀乐音响来宣告的。平时有人情来往的邻里,会在丧礼大殓的当天,前来送人情、吃素饭。素饭是畅开吃的,有些叫化子或兜售丧礼用品的人也会夹杂在吃素饭人群里,俗称轧吃素饭。
有相关资料记载,报丧仪式早在周代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而且全国各地有着不同的“报丧”习俗。那么,看看崇明地区是如何具体实施的吧!
当确定病人已经断气、合眼后,家人会迅即把死讯发布出去。直系的亲眷人家,要由死者子女直接去长辈身边告知,如派另外的人报丧,会被认为是失礼的。只有平时不来往的老亲和远亲,才会派出专人前往报丧。原先,人死后是不放炮杖的。只是在八十年代之后,才逐步演绎为鸣放三个炮杖,这是死者死讯的普遍告知形式,也是宣告死者过逝的正式信号和第一信号,这是广泛意义上的报丧形式。作为报丧的首个信号,崇明人称之为“报丧炮”。边方邻居,听到三个炮杖声响,都会知道又有人过世了,要做丧事了。本队的邻居,不论男女老少,就会自觉地来到丧家,帮忙、协助本家一起料理丧事。
死讯炮杖是不会瞎发的,只有在死者梦去时(重度昏迷,暂时失去生命体征时),也会有放错炮杖的。但坊间也曾发生过危重病人,为消灾求太平,假发死讯的事。始作俑者明知自己死期已近,为苟延残喘,令子女放炮杖假发死讯,结果真的引来了不少邻里亲朋。人未死,放炮杖,真有点烽火戏诸侯的味道。假死者的这种胡搞,是要求得报丧消灾的效果。
除了大部分帮忙人要出前头屋、敛零碎外,必有几个人专门寻出一些稻柴个子来,然后相互配合着放绳、绞绳、合绳。稻柴绳的粗细与篅圈绳相似,但长度较短,只需五米左右即可。完成了六条稻柴绳的制作后,用三根绳子在幡杆木头上拦腰系上固定好,再在前头屋门口的前方,两侧对称地各竖起二根幡杆木头,木头上方绑着未修去竹枝、竹叶繁茂的小竹头,三根稻柴绳就像电线杆的襻桩线一样固定于敲入土地中的木桩头上。五六米高的两根幡杆木竖立起来时,上面还扎了一面纸质三角小旗,这是第二个报丧的信号。人们见到谁家有高高的幡杆木头竖起,就知晓那家要忙丧事了。住得近的丧家的亲戚,自然也就得悉了。但凡有点沾亲带故的,均会主动上门帮衬、吊唁死者。
放炮杖、竖幡杆,这两种报丧方式仅对边方邻居和路近的亲戚起到作用,而对于路远的亲戚显然是鞭长莫及了的。古时候的崇明交通不便,通讯联络更是极其不发达,对于路远的亲戚则只有通过第三种方式,进行上门报丧。
在协商、确定了烧床柴、入墓的具体日期之后,丧家会派出几支队伍,由专门的“报丧人”上门报丧,把逝者离世的消息、烧床柴和入墓的日期等信息传递到亲戚那里,以便人家能如期前来奔丧。
“报丧人”一般由邻里的男性担任,大人、小孩则不论,可能是长期受崇明老谱话“女人屋里囥、男人外头闯”的影响使然。一般两人一组,后来简化到一个人。丧家分别交代清楚亲戚家的姓名、地址后,各组就分头出发去报丧。
派出的各组报丧人,均有明确的分工,同方向或者顺路的为一组,每组均要报好几家。同一家族的亲戚,通常只报到长房一家,并非一个不拉地悉数报到,而由长房随后在兄弟姐妹之间转达到位即可。
不论晴雨,报丧人必须带一把油布伞,搿勒胳落傍里(即夹在腋窝下),伞头朝前、伞柄朝后。路人一看,就知道遇到的肯定是报丧人,如果报丧人询问,均会热情作答。报丧人到达了目的地之后,在丧家的亲戚家要将伞倒放堂前,以此表明凶信。报丧的人到了亲戚家的门口还不能径自入内,必须要等在门口喊屋里的人。
因为报丧是用伞来暗示的,所以亲戚的家人,看到在堂前放置的油布伞之后,立马就明白了门外人的来意。在核对完基本信息,确认无误后,才会邀请报丧人进入家门。
在报丧的时候,不能说谁谁谁死了,这样是不吉利的,往往都是用一种更委婉的说法,比如“老了”、“走了”等。如果直接说死了,这样不仅对死者不尊重,同时也会让逝者的亲人更难过,毕竟听起来更刺耳。
问清楚了入墓的确切日期后,接待的主人会立马动手滚三个鸡蛋,以招待报丧人,甚至给报丧人封一个红包,里面少则一角、二角,客气点的则为五角,或者更多。那时的报丧人,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全凭两条腿赶路,远一点的就是几十里的泥泞小路,当然非常辛苦,口渴肚饥在所难免,得到一点营养补充也是未尝不可,完全可以理解的。
看在有滚蛋(水煮蛋)吃、又有红包拿的份上,在那经济不发达的年代里,那可谓是一个油水十足的好差使,故有一些恘皮拉气的人会争着要去做报丧人,甚至于为争得这份肥差而闹得面红耳赤、恶语相向、大打出手。但识相之人,一般只吃滚蛋而不拿红包。更有那些报丧人如果本身与被报之家沾亲带故的话,则会感到难为情的,大家的生活都苦,三个滚蛋和红包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以买上油盐酱醋等日常生活品维持数月,就会主动提出一切从免,非但不会拿红包,而且连滚蛋也不让烧的,自己动手到水缸里舀一碗冷水象征性地喝掉,就算完事。
当然,如何接拿红包,也是有语言技巧的,总得要先客套一番,否则一副极吼赖吼的腔调会被人看不起,并可能被人作为笑资而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聪明人会竭力装作糊涂,表面上说:“我年纪轻轻的,不懂这一套规矩,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的。但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拿啦!”也许人家本来也仅是空客气一番,只是做做样子的,被他这么一说,唯有被牵着鼻子骑驴下坡、拱手奉送的份了,心里是那叫一个心痛啊!可又无可奈何,而报丧人则是在旁上一个劲地偷着乐呢!
穷乡僻壤,断文识字的人本来就不多,况且有些报丧人是冲着滚蛋、红包而争来的机会,尚未完全听清主人家的交代,就屁颠屁颠地急着走了。走到半道上,却已把主人的交代记不全了,抓破了脑袋还是回想不起来,于是也就闹出了许多报错的笑话来,让人哭笑不得。
在崇明,还有一些姓氏,如果不加以仔细的区分,是很容易混淆起来的,像“卢”“罗”不分、“陆”“络”不分、“顾”“古”不分、“周”“邹”不分、“曹”“邵”不分、“陈”“程”不分、“肖”“萧”不分、“裘”“仇”不分、“章”“张”不分、“闻”“文”不分、“卫”“魏”不分、“毛”“茅”不分、“林”“凌”不分、“付”“傅”不分、“殷”“应”不分……碰巧名字相同,张冠李戴,以为是找对了人家,一五一十,如此这般;加上接待者也是马大哈,或者非长辈而是晚辈,闹不清里面的根根梗梗,又不问个明明白白,稀里糊涂地应承了下来,那么就有得好戏看了。等到匆匆忙忙赶去奔丧时,见到的却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这样的事例曾经听闻过不少。
还听说过,有报丧人出去后晕头转向,而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到夜勒,仍不见报丧人回来交差,害得人家还要发动一伙人,扯上篮围腰旗,去分头寻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给添乱。
在崇明自古就有“红事不请不到,白事不请自到”的规矩,报丧的范围仅限于亲戚,朋友之间通常不报丧。报到朋友那里,太愚蠢了。朋友,是客气人头,也报的话,明着问人家要人情,坍宠会坍到南天门了,是丢不起那人的。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竖立幡杆木头、鼓手牙装已经在崇明绝迹。其后,铜管乐队(俗称军乐队)以退出婚庆礼俗的代价,在农村丧葬场合热闹了一阵子,炮杖也随之出现在丧葬礼俗中。随着政府对烟花爆竹的严格管控,如今的炮杖也成了紧俏商品。有钱难买到炮杖头,家有重病者,一看苗头不对,都会想方设法托人去“五七”农场那里紧急采购,以备不测之需。突遭变故的家庭,则到周边邻里中相互调剂,而有炮杖的人家,也大多慷慨相让。
报丧风俗演化至今,崇明地区仍以燃放三个炮杖作为报丧的第一信号。而随着通讯技术的日益发展,电话(座机)和手机报丧逐步取代了人工报丧。一机在手,报丧不愁,上门报丧的形式逐渐消失。不管亲眷近远,报丧都通过电话和微信来解决,省事且不易出错。现在,政府提倡丧事简办,群众也有缩小丧事规模的意愿,报丧范围随之缩小,远七远八的亲戚一般不再通知了,有的甚至连头表亲也不再通告。对于不请自来者,则表示热忱的欢迎。
移风易俗,丧事简办,使报丧的范围逐步缩小。从某种意义上说,吊唁者不请自到,更能体现出对死者的高度尊重。骨肉同胞或亲友中感恩戴德、重情重义者,自然会不远万里赶来奔丧、吊唁。过去大范围报丧,使好多人家勉为其难,本来不想去,人家报了又不得不去。现在不报丧或少报丧了,送人情成了自愿行为。过去报丧送人情,常常是一种人情交换行为,你送我多少,我也还你多少。亲眷接到报丧信息后,总要根据自己家的人情帐,来决定人情的多少。
总之,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随着人们思想观念的改变,丧事新办和简办已经成为社会新风。报丧作为一种古老的民间风俗,也将逐步淡出人们的视野。